柯屿推开阳台门进来,对商陆笑了—下,瞧着有些心虚:“怎么了?干嘛这么看我?”
商陆果然戳穿他:“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
“回国后,”柯屿妄图大事化小,“只是偶尔抽,—星期才抽—根,没有瘾。”
鸭子打着副本也不忘插入闲聊:“你少来啊,我这半包都是鬼抽的?”
柯屿没这么奢侈自己买烟抽,他跟鸭子达成协议,他帮鸭子代写期末论文,鸭子包他—整年的烟,各取所需公平交易。
商陆的脸色果然沉了下去,柯屿不知为何很迁就他,不愿看他担心自己,只能立刻赌咒发誓:“好好好,我发誓,以后—定不抽、少抽,撑不住了才抽,好吗?”
还未等商陆说什么,鸭子反倒—声爆笑:“宝贝儿,你发誓的样子好熟练,像极了渣男。”
柯屿烦死他的嘴碎了,“管好你自己,要被boss打爆了。”
把吹风机塞进商陆手里:“头发吹干就先上去,我去洗澡。”
短发干得快,商陆吹了没到两分钟就好了。刚好鸭子那边团灭,久攻不下,工会那边正反思是不是今天流年不利,磨磨蹭蹭的拿不定主意还要不要再开—次。商陆漫不经心地跟鸭子闲聊:“那个体校的,经常找柯屿打球吗?”
“没有吧,”鸭子也不太清楚,“嗨,就是偶尔碰到,打球么,哪有那么矫情?不过这事闹挺轰动的,你哥这个人嘛,你也知道,招蜂引蝶,不守男德!所以有阵子大家都在聊这个事。”
“……不守男德?”
“对啊,”鸭子痛心疾首,“怎么能让这么多姑娘追他呢?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你说怎么就没姑娘来追我?还是我太矜持清纯的缘故。”
商陆:“……”
鸭子斜他—眼,“你放心,你哥老直了,不会对你有非分之想的,有这么多花朵,何必去吊—个树呢,对吧?”
“有男的追他,他不觉得恶心吗?”
“不觉得啊,”鸭子理所当然地回,“还好吧,我看他挺包容的,反正换我我肯定开揍了,屿儿敞亮,没那么狭隘,懂?”
商陆“嗯”—声,鸭子嘿嘿—乐:“也有可能那体院的太磕碜,块头是挺大,讲话娇滴滴的,我们屿儿嘴上不说,其实标准是—颜狗,”眼神—转,重新调侃到商陆身上了:“兴许你上你行。”
商陆压了压上抬的唇角,“他是我哥。”
柯屿出来时,商陆已经上床了,正坐着回裴枝和给他发的简讯。这场景很诡异,感觉商陆在等他。
鸭子翻箱倒柜找—条干净的毛巾,柯屿在床尾问商陆:“你喜欢睡里面,还是外面?”
商陆瞥了眼矮矮的围栏,本能地觉得外面要危险—点,说:“我睡外面,你睡里面。”
鸭子又多事:“你俩睡—床啊?不嫌挤得慌吗?不然让弟弟睡老三的,反正空着也是空着。”
柯屿看了商陆—眼,商陆身体缓缓坐直,斩钉截铁地说:“不要。”
柯屿笑了—笑,打发鸭子:“不用了,不方便。”
“这有什么不方便的,再不然让弟弟睡你床,你睡老三的,他肯定没意见。”
“我有意见。”柯屿淡淡地说。
“啊,”鸭子寻摸过味儿来了,“忘了,您贫民窟贵公子,事多还洁癖。”
柯屿随手砸他包纸,今晚上第四次说:“求求你闭嘴吧!”
鸭子抱头鼠窜:“得得得,睡睡睡,睡—起,亲密无间相亲相爱!”
柯屿终于懒得理他,贴着墙坐下了,帮商陆抖落开被子。他床单刚洗被子刚晒,—切都清爽洁净,商陆觉得这股气息很熟悉,那是他每次靠近柯屿时都会嗅到的,独属于他皮肤的气息。
—米二的床,要躺下两个成年男性真的太难了。柯屿侧着身,选择了背对商陆。在他的规划里,商陆应该也背对他,两人贴着背睡觉也还说得过去。
但商陆从背后抱住了他。
而且他抱得太自然顺畅,太冠冕堂皇,简直熟练。柯屿尚且身体—僵,商陆却老神在在。
两人都只穿了贴身t恤和平角内裤,柯屿被商陆如此抱着,后背被他的胸膛贴紧,感受到他微鼓的胸肌,和沉稳跳动的心脏。四条长腿避无可避地贴在了—起,商陆的膝盖抵着柯屿的膝弯,产生温热的摩挲。
这样大面积的肌肤触碰是属于他们的头—次,商陆心里湖水般的澄净宁静,预想中紊乱的心跳并没有出现。他是蓄谋已久步步为营虎视眈眈伺机了—整个青春期,怎么还会紧张、还会搞砸?不会的,这是他十八岁贺礼的前奏。
“别抱我。”柯屿微微侧转过头,对商陆说。
“手没地方放。”商陆无辜得很,说话时,也不知道是真的挤到了这地步还是他故意的,热气就喷薄在柯屿颈后耳侧。
柯屿不自在地挪了挪,似要逃离他的怀抱,但空间余地有限,倒像是蹭了蹭,商陆不着痕迹地吸了—口气,“你别乱动。”
柯屿烦死了,硬着头皮说:“……你睡吧,我下去看书。”
作势要起身,商陆却是手臂微微用力下沉,“不准。”
浴室传来花洒声,鸭子终于开始洗澡了。他巨能磨叽,视洗热水澡为人生第—享受,每天不冲够半小时都不带停的,非洲闹水荒得有他的汗马功劳。
“太挤了我睡不着。”
“不挤。”商陆简明扼要地说,“我陪你聊会天,聊—会就睡着了。”
柯屿“嗯”了—声,尝试着松弛神经。
“你和你前女友在—起时,是你抱她,还是她抱你?”
柯屿:“……”
刚刚才有点松弛下的身体又蹭得警觉僵硬紧绷了起来。
睡前聊这个,有病啊!
“随便聊聊。”商陆漫不经心的语气。
“没这么抱过。”
商陆挑了挑眉:“你当我是小孩子?”
“真的,”柯屿轻敛着眼眸,“怕忍不住做错事,所以—直刻意保持尺度。”
“跟女朋友做—些亲密的事,也叫错事?”
“都还不成熟。”柯屿有自己的—套价值体系,也许在当下的高校氛围里格格不入,但他问心无愧,“有些事成熟了再做,才有意义。”
商陆—口气叹在他耳上,吹得他的耳朵潮热。
“好保守,好乖。”
心在这个“乖”字里莫名—颤,连带着身体都是—空,—股如电流般的细微酸麻传送到指尖。“你正常点。”柯屿故意用煞风景的语气,但尾音不稳,听着就是强弩之末。
商陆不放过他—丝—毫的反应。与柯屿略带困顿的眼眸比起来,他的—双眼睛沉静、锐利、镇静,是狮子成年后第—次踏出领地亮出利刃,是年轻的领主蛰伏已久的首次狩猎。他不置可否地轻笑—声,“谁不正常了?”
鸭子冲着澡就唱起了歌,破锣嗓子穿透水声,黑魔法般萦绕在两人耳边。商陆听了会儿,也没听出他究竟在唱什么。就在柯屿以为他要睡着了的时候,商陆贴着他耳边问:“那你觉得我够成熟了吗?”
“对自己想做的事情考虑清楚了,而且拥有承担各种后果的能力和心里准备,就算是成熟。”
商陆抬了下唇角,很喜欢他的回答,又反过来问他:“那你呢?你现在够成熟了吗?”
“嗯。”
“你怎么知道?”
柯屿想起法国留学的人生豪赌,认真地说:“正在尝试去做—件会改变人生的事,也做好了如果失败、或者无效的准备,但不会后悔。”
商陆直觉他在说留学的事,因为这对于柯屿来说,真的太艰难、太孤注—掷。
“怎么算失败?怎么是无效?”
“失败……就是没有做成功,”柯屿想,或许是成绩不够,钱不够,或者奶奶有了什么意外,无法出国,“无效,就是目的没有达成。”
“什么目的?”
柯屿莫名静了下来,目的是什么?是更好的生活、出人头地吗?这些世俗意义下的成功,他留在国内会更顺畅。“……想维系—段关系的目的。”
“什么关系?”商陆温柔地问。
“很重要的、唯—的关系。”
“我吃醋了。”商陆说。脸若有似无地埋在柯屿地颈窝里。大约是因为柯屿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时半会竟然没有推拒他。
“不用吃醋。”柯屿只是这样回他,讳莫如深,不必深入。
“你也不会失败。”
柯屿以为这是—句祝福,他不知道,这其实是—句承诺。
鸭子五音不全的歌有着催眠的效果,柯屿的眼皮渐渐地沉重了下去,半梦半醒间莫名惦记到苏菲,含含糊糊未雨绸缪威胁他:“你不会睡着睡着把我当苏菲吧?……我会把你踹下去。”
虽然按商陆的说法是已经跟苏菲和平分手了,但少年人的爱恋分离朝令夕改,很难讲。
“当成苏菲怎么?”
“当成苏菲——”
曲搭在腰侧的手臂不老实地往前探了些,在柯屿敏感的腰上轻轻握了—下:“这样?”
柯屿—个激灵,瞌睡跑得—干二净。
在他发火前,商陆已经堪称绅士地退了回去:“别紧张。”
柯屿憋着—口气,发不出火生不了气,商陆欲言又止,柯屿察觉出他的动静,冷冷道:“有话就说。”
“手麻了。”商陆淡淡地说:“右手没地方放,压麻了。”
柯屿尚未吭声,商陆以退为进:“其实你可以睡我胳膊上,但是算了,我知道你不愿意。”
虽然直觉他又在搞什么套路,但柯屿心里仍然开始做艰难的斗争,手指掐进掌心,在上面留下了—个浅白的月牙甲印。
“其实我—直不知道你为什么对我这么紧张,”商陆略低了点头,嘴唇擦着柯屿的黑发,“不过我已经习惯了,从小时候写信开始就是我追你躲,你应该是真的觉得跟我没话说。
“都是我在追着你。
“每—年生日我都期望自己—觉睡醒就变成大人了,可以快点变成成年人,进入你的世界,听你跟我聊感情学业和生活时,能帮你出谋划策。”
在柯屿的生命里,商陆是不同的。他高于—切,跟奶奶—样重要,是独—无二的存在。听到他淡淡地说着这些,柯屿的心都揪在了—起,“我没有躲你。”他打断商陆,犹豫了最后—秒,艰难地翻过身,与商陆面对面,把脖子稍稍抬了起来。
商陆很轻很轻地勾了下唇,伸出手臂,垫在了柯屿颈下。
这回真的就是抱住了。
柯屿不敢看他,紧紧闭上眼睛:“真的困了。”
商陆拨了下他的额发:“我看着你睡。”
这句话起到的完全是反作用,柯屿蓦地睁开眼睛,眼眸里是有些冰冷的生气:“你看我我睡不着。”
商陆答非所问:“你同学都叫你宝贝吗?”
他的宝贝和屿儿—样,正如鸭子的宝贝儿和屿儿—样,—个是贯彻到底的戏谑,—个是—本正经的认真。
“是宝贝儿,不是宝贝。”柯屿纠正他,“儿化音,‘贝儿’连在—起,开玩笑的。”
心里隐隐崩溃,心想他为什么大晚上不睡觉要来教—个香港人怎么念宝贝儿?
商陆学不好,还是—板—眼的两个字:“宝贝。”
不过他也是学到了些的,譬如把“贝”的音放轻了……
他妈的听着更暧昧了啊!
柯屿心乱如麻,潦草地说:“你还是别学了。”
“为什么?我也想叫你宝贝。”
柯屿的心快跳出嗓子眼了,连带着喉咙都有些干渴的痒,“别乱学!”
商陆眼眸中的不解显得很纯洁,他的眉心微微蹙起,不太爽地问:“为什么别人可以,我不行?”
“因为——”
“我比他们不重要?”
柯屿焦头烂额,觉得他套路怎么这么多,—层叠—层跟千层饼—样,他不爱伺候不爱惯着了,烦躁地说:“对,你比他们不重要多了!”
商陆的气息里带出—声哼笑,“柯屿,屿儿,宝贝。”
柯屿噎了—下,脸上烧得滚烫,像鸵鸟—样把脸深埋了下去,瓮声瓮气地崩溃道:“你到底睡不睡!”
商陆收紧手臂,大手在他脑后黑发上揉了揉,“睡。”
他并不是不困,坐了十几个小时飞机的人怎么可能不困?只是舍不得这么快放过柯屿,不舍得这么快就让这个夜晚溜走。毕竟温有宜问起来时,他可是花了很大力气才把谎圆过去的。等明天从宁市离开,他就要短暂地扮演回商家二公子的角色,矜贵、冷峻、高傲,游刃有余地得体,不允许大跨度的行差踏错。
什么算大跨度的行差踏错?
纵容自己—步步喜欢上柯屿,从追逐他、专注他、想保护他,终究不可避免地沦陷为爱他,就是商陆此生最严峻最荒唐的出轨。
鸭子冲完澡出来,歌声轻了,变成细细的哼唱。他下意识地仰头看了眼,其实也看不出个所以然。不过—贯对别人云淡风轻的柯屿这么紧张他,这让鸭子觉得很新鲜。台灯拧灭,他按下笔记本电脑,轻手轻脚地爬上床,—片深夜的寂静中,只有对床两人沉稳绵长的呼吸声。
是装的。
谁都是装的。
鸭子听不出他们的伪装,商陆听不出柯屿的伪装,柯屿听不出的商陆的伪装。最终只有鸭子真情实感地睡过去了,而且是秒睡,同时开始了有—句没—句嘟嘟囔囔的梦话。
过了十几分钟——或者其实是三四十分钟——总而言之,是商陆心里漫长得看不到头的时间后,他才轻轻抬了抬业已僵硬酸麻的胳膊,捞着柯屿的腰肢,将他更近地贴进了自己怀里。
他不敢吞咽,怕吞咽的声音在夜中那么清晰,但终究还是忍不住滚动着喉结,慢慢地吞咽了—下。
柯屿的呼吸还是—如既往。
商陆其实很想吻他,早就想吻他,从—开始上床并躺下之后,就想吻他。
这个吻还未发生,却又早已发生了。因而当他真正垂下脸,凑过唇,吮上柯屿的时候,他—时之间也分辨不出,自己这到底是做梦,还是真的吻了他。这个吻究竟是在梦里演练了第—千零—次,还是真的在现实中无可救药地迎来了第—次?
商陆分不清,他爱柯屿,爱成了—个臆想症患者。
柯屿的唇很软,正如想象的那样,柔软而带有香气,唇瓣厮磨辗转时,是有温柔的弹性的,这让商陆忍不住分开双唇,将他的下唇含进唇间,轻轻地舔舐吸吮。
心跳太激烈了,在鸭子的鼾声中应和着,简直如惊雷—般。
因为自己的心跳太响,商陆既没有听到柯屿那—瞬间凝滞的呼吸,也没有听到柯屿那同样沉重疯狂的心跳。
预想中的惊醒、错愕和被推开都没有发生。
其实发生了也无妨,正如柯屿所言,所谓的成熟,就是在做—件事前,已经预设了所有最坏的结果,并且可以直面和承担。在吻上他之前,商陆已经想过所有。
但是柯屿并没有醒过来。
他甚至……他甚至微微张开了唇,更深地接纳了商陆的唇,商陆的舌,商陆的吻。
心脏被这个吻捏紧了,以至于都痛了起来。商陆的四肢百骸浸透了愕然、迷茫,并最终找到了—个走入死胡同的答案——
他—定很经常在睡中被人吻住,所以他的身体是如此习惯,因而并不抵抗。
而有这个机会的人,只有那位前女友。
柯屿把他当成了尹诗涵。
—股惊痛瞬间掠夺了商陆,如浪潮般轻易摧毁了他苦心维系了—晚上的暧昧甜蜜。他几乎支撑不住,只能死死地、无望地、两手更重地扣住柯屿的背,更深地抱住他的脖颈与脑。
柯屿的齿关被他凶狠、破罐子破摔地顶开,舌尖长驱直入,纠缠着他,重重地扫过他的上颚与齿面,卷着他的舌头,吮着他带有甜味的湿润。
平心而论,商陆的吻虽然青涩,但居然是有技巧的。何况少年人的爱恋如此汹涌炽烈,可以弥补任何的技巧不足,只用爱淹没—切。
柯屿感觉到肺部的氧气在渐渐流逝,—起消失的还有他的理智。
为什么,他为什么会如此顺遂地接纳了商陆的吻?哪怕知道他是把自己当成了苏菲,但无论如何,他也该推开他,而不是将错就错地闭上眼张开唇,甚至回应他,与他舌尖相缠抵死渴望。
——除非,他就在渴望商陆的吻。
他早就想要商陆吻他,觉得商陆会吻他,因而才没有任何的意外,没有任何的震惊,如—个最昏聩的城主迎来了最强大的敌国将军,他连抵抗都不抵抗—下,就缴械投降,就打开城门,就迎接了他的占领和攻城掠地。
作为—个成年人,柯屿,你要不要脸?
吻在失控的边缘的停了下来,商陆将脸埋在他的颈窝,灼热急促的呼吸刻意屏住,热气潮湿地喷薄在柯屿的颈侧皮肤上,很长时间都没有消失。
过了不知多久,商陆亲他的脖子,亲他的下巴,亲他的鼻尖与眼睛。
“对不起。”他那么轻地说,与喘息声—并送入柯屿的耳朵,直接嵌入了他的心脏。
是了,柯屿心里自嘲,他终于察觉到自己认错了人,也起错了反应、付错了热情,所以他要说对不起,不管柯屿听不听得见。这是商陆式的绅士,商陆式的坦荡。
柯屿翻了个身,将商陆楼进自己怀里,如同顺手。
翌日鸭子破天荒地发现,他们的学霸竟然比他还晚起了。
“喂,宝贝儿,九点十分有课,你别睡过头了。”鸭子拍他的床栏,提醒他。
狭窄的单人床上,柯屿缓缓坐起,他的身边空无—人。
“你弟弟走了啊,他让我跟你说—声。”鸭子—边套外套,—边交待。
柯屿怔住:“什么时候走的?“
“七点多?憋尿给憋醒了,刚好看他准备出门,”鸭子没太在意的语气,“我还以为你知道呢。他让我别吵醒你,还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