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停云被骂懵了。
面对怒气冲冲, 兴师问罪的谢子阳,他一时竟不知该做如何反应。
下意识地,他想反驳。
可转念又是一想, 谢子阳说的不错,他的确是对晚晚出手了,该骂。但问题是,谢子阳何时也变得这么维护晚晚的?
这些年来, 他不是一直都是最恨宁晚晚的人吗?
当年宁晚晚不告而别。
几个师兄弟包括师尊在内, 或多或少对宁晚晚都有愤怒。
愤怒最明显的就是谢子阳。
在谢子阳的面前,几人甚至不敢再提起宁晚晚相关的任何事。
只要一提,谢子阳就一定会翻脸。
贺停云却是不知,谢子阳的确是曾经恨宁晚晚入骨, 然而自十年前情丝秘境相见, 谢子阳想通了从前多年都未想通的事。同时,在漫长的时间中, 谢子阳不断自我反省,对宁晚晚的感情也从当年的仇恨、复杂、纠结,转变成了愧疚,怀念。
再相见,谢子阳已经完全不恨宁晚晚了。
非但如此。
从弟子口中得知, 问剑大会上宁晚晚或许被大师兄所伤后,心急的谢子阳甚至不顾一切地冲到了贺停云面前质问,要为宁晚晚讨个说法。
但谢子阳万万也没能想到的是。
这场比试中,贺停云的确是动手了,然而, 结果与情丝秘境中的自己并无两样。
受伤更重的, 是贺停云。
眼下, 贺停云虚弱地躺倒在床榻上,胸口已经被血染透了。他的脸色远比往日更加苍白,仿佛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吊着,而他的眼角处,未干的泪痕也让此时此刻的他显得分外可怜。
“大师兄你也受伤了?”谢子阳没想到自己的质问会遇到这样一幕,登时尴尬地说不出话来,但他仍是支吾着“可……就算是这样,大师兄你不该对晚晚动手的。”
贺停云眸光一沉,哑着嗓子“我知道。”
不必谢子阳提醒,他已经不能更清楚。
而那代价,他也已经正在承受了。
谢子阳神色激动地道“不,你不知道,你若是真的知道,该像那李和风一样,直接弃权的。”
贺停云皱起眉头“李和风是你劝说他弃权的?”
谢子阳摇了摇头,说“自然不是,我也不知为何他会弃权,但……”
谢子阳的眼神里透露出痛苦与懊悔,他无力地攥了攥拳“我们身为晚晚的师兄,不该也不能,和外人一样,对晚晚动手。”
在谢子阳眼里,哪怕现在宁晚晚已经变强了,却永远都是那个需要他们去呵护去照顾的小师妹。
战场上刀剑无眼,若是其他人也就罢了,至少贺停云,还有他不该。
晚晚曾经多么信任他们呀。
可他们已经伤了她的心。
现在的宁晚晚,再也经受不住任何伤害。
否则,谢子阳不敢想象,他们还有何颜面敢再出现在她的面前。
贺停云双眼通红,吼“你以为我想?”
可太迟了,他明白的太迟了。
当贺停云终于记起一切的时候,晚晚已经完全把他当做一个陌生人了。往日的兄妹情谊不再,再相见,只有那冰冷的长剑。
她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不想留给他了。
拥抱,笑容……更加成为奢望。
“我说你们,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见到两人此刻失落的模样,苏河忍不住嘲讽。
当年贺停云提出换血的主意时,只有苏河反对,苏河还当这些人当真是铁了心;可没想到时隔多年,他们竟又后悔了。
可现在后悔又有什么用呢?事情已经发生了十年。
对修士来说,十年其实算不上久。
但方才那问剑大会上,苏河遥遥地看了眼现如今的宁晚晚。
她长大了。
并非说她年龄、身体上的成长,而是整个人所散发出来的气场,那种自信坚定的信念。
苏河断定,这小姑娘现在一定非常坚强。
当年的事,不会对她造成任何影响。
哪怕是再遇到什么打击,她也一定能迅速地爬起来。
这样的气场绝非一朝一夕之功,一定是这十年的经历所塑造的。
可惜的是,偏偏是人生如此重要的十年,无论是贺停云还是谢子阳,都缺席了。所以无论他们现在怎样懊悔,怎样想弥补。
对宁晚晚来说,都不再重要。
贺停云抬起眼看苏河,那眼神茫然中又带着一丝无助,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般,他问苏河“苏河长老,你方才说要我向晚晚道歉。你说,如果我道歉了,她会原谅我吗?”
苏河皱起眉心,面露为难“这……”
他想说他不是宁晚晚,他怎么知道。
但若是换做苏河自己,定是不原谅的。
可他不好直说,眼下的贺停云受伤极重,就靠那些许的信念撑着。如果这个关卡他实话实说,他怕贺停云受到打击,可能自此一病不起。
平心而论,苏河并不愿见到这一幕。
毕竟贺停云是他生平所见,最有才能天赋的医修。
医修若少了他,定然是修真界一大损失。
但苏河忘了,谢子阳没那么多计较。贺停云问完,谢子阳便苦涩地笑了“怎么会,大师兄你以为我没有做过吗?但晚晚她……”
谢子阳话没有说完,他实在是不想回忆那一日。
他做好了一切准备补偿晚晚。
可晚晚并不接受。
甚至,晚晚身旁的那个女魔修还委婉地赶他走人。
那天他在雪里等了整整一夜。
最后是被谢家的护卫看不下去,背回仙府的。
回到仙府后谢子阳便病了,高烧不退数天,至今还没有完全好转,还是听说了宁晚晚被贺停云所伤的消息,这才强撑着赶了过来。
而贺停云听完这话。
心更冷了。
原来,连这条路都被堵死了,那他还能怎么做?
要怎么做,才能让宁晚晚再回头看他一眼。
难道要等到他死的那天吗?
“咳咳——咳咳——”他不受控制地剧烈咳嗽起来,原本已经被苏河缝合好的伤口也开始继续渗血,场面一时十分危急。
苏河赶忙上前,以银针封住他的周身穴位,喊道“都什么时候了,先把自己的命保住再说!没了命,一切都是白瞎!”
谢子阳也急了,扶住贺停云“大师兄,你没事吧,快快躺好让苏长老替你医治。”
贺停云咽下一大口血,苍白的唇色染上异样的血红。
事实上,作为妖兽,他清楚的感受到身体的伤势正在逐步复原。然而,心脏所在的地方,好像是被挖空了一样,无论怎样填补,都是一个黑黢黢的空洞。
“我……”
他紧紧攥住谢子阳的胳膊,嘴唇嗫嚅,正要开口说些什么。
这时,咯吱一声,门再度被推开。
一个袅袅婷婷的身影急匆匆地推门而进。
“大师兄,怎么会这样!”
叶离见到眼前这幕,吓得花容失色,一张小脸苍白无比。
贺停云输给宁晚晚又受了伤的事,她是亲眼目睹的。
之所以没有第一时间赶过来,因为叶离还尚且没能从宁晚晚获胜所带来的冲击中缓和过来,生怕自己急忙地赶过来,会被贺停云发现什么异样。
可她想不到,贺停云竟受了这么重的伤。
明明贺停云可是饕餮之子呀。
宁晚晚获胜,之前叶离不愿意相信是宁晚晚太强。
她宁愿认为是贺停云在这场比试中没有认真。
可眼前这幕却告诉她,并非如此——若贺停云真的有意要送给宁晚晚一场胜利,也绝不会把自己弄得如此糟糕,命悬一线。
叶离的眼眶不由得湿润了,她握紧剑,下意识就要又往门口冲“我杀了她替大师兄你报仇!这个叛徒!”
“站住——”
原本已经奄奄一息的贺停云不知从哪里来的气力,厉声喝住叶离“不许你找她麻烦,晚晚是无辜的。”
“无辜?”
叶离不可思议地看着贺停云,像是第一天认识他一般“我没有听错吧?大师兄,她伤你如此之深,连命都要没了半条,你还替她说话?”
贺停云咬着牙,喉咙嘶哑“是我,咎由自取。”
“……”
叶离震撼地后退两步。
“更何况。”
贺停云抬眼,目光坚定锐利地看着叶离“比试场上本就生死由命,我技不如人,没什么好说的。”
叶离摇头,不断否认“不,不是这样的。”
贺停云苦涩道“就是这样,还能是怎样?”
叶离此刻已经被眼前的情绪给蒙蔽了,完全忘记了冷静自持,只顾踩下宁晚晚。
她不甘心地质问他道“大师兄的实力,旁人不知,难道我还不知道吗?以你的修为,若不是有意放水,她怎么可能伤你至此。可她仗着你的容忍,仗着你的宽宏,竟对你下此毒手,难道不该惩罚?”
“惩罚?”
贺停云眉头紧皱,他下意识地觉得,叶离这两个字用的不对。
不该是惩罚的,晚晚犯了什么错?
更何况她就算有错,也轮不上他们去惩罚。
但此时的贺停云并没有多想,只认为叶离是关心则乱,他便语气冷硬地道“此事你不要插手,我说了,是我技不如人。”
叶离咬了咬唇,眼神里还是不无不甘心。
她又看向谢子阳,试图让谢子阳站在自己这边。
毕竟在此前,谢子阳是最厌恶宁晚晚的,提起宁晚晚这三个字,谢子阳都会面露嫌恶。
“二师兄,你也这么认为吗?”
她说。
她以为谢子阳会跟她一起劝贺停云的,谢子阳本该如此,无条件地支持她。
可对上了她殷切眼神的谢子阳,这一次,只是微微摇了摇头“师姐,真的不能怪晚晚。”
“晚晚?”
叶离精准地捕捉到了一丝异样。
此刻,她终于意识到什么地方不对劲了。
无论是谢子阳还是贺停云,竟都亲昵地叫宁晚晚作晚晚。这是不应该的,作为一个叛徒,连名带姓地称呼对她来说已经是种宽恕,又怎么会使用如此亲昵的称呼呢?
除非,在他们的心中,并不将宁晚晚视为叛徒。
没由来的,叶离心凉了半瞬。
可她到底没有那么傻,当着两人的面将自己的情绪展露无遗。
只是,当她确认了这一事实后,就算脸上仍旧还能维持着笑容,内心里却也只能充满苦涩。
这一天到底是来了。
她所最不愿看到的。
原本只是替代,可是却逐渐地掩盖了身为原主的自己的光芒。
那她又算什么呢?
她在他们的心中又占据了什么样的位置?
他们现在叫她晚晚,让叶离不要责怪她,是否有一天也会为了她,而对叶离拔剑相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