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如此。”
叶离的语气很平淡,她面上的表情亦是平静如水。
可她这话里话外的锋芒,可谓是一瞬间就惊起了无数惊涛骇浪。
仙府的弟子们惊恐看着这位师姐。
谁都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当着连师尊都惹不起的魔尊,嘲笑他的徒弟,就算他徒弟曾经是太一仙府的弟子,胆子也太大了。
叶离师姐她……难道不怕魔尊降怒,杀了他们所有人吗?
叶离却格外淡定。
她琉璃般的眸子坦荡直视着林欲雪:“魔尊,晚辈说得对吗?”
林欲雪淡淡嗤笑一声:“哦?是么?”
叶离不紧不慢,继续道:“魔尊有所不知。您这位弟子,也曾在我太一仙府门下修炼,不过,天资愚钝,修炼十年也不过才刚刚跨入筑基,修炼之途入了门而已。晚辈无意冒犯魔尊,只是,魔尊的弟子将来是要继承魔尊的衣钵的,与此愚钝,怕是不好吧?”
“离儿……”
青鹤察觉到一丝不对,试图阻止叶离。
可往日里乖巧听话的叶离,此时却倔地要命,说什么都拉不回来。
叶离又笑了笑,那笑容温柔无比:“晚辈性格素来直率,说了些实话,还望魔尊莫要生气。”
林欲雪确实没有生气。
又或者说,叶离这种低级的挑衅,根本还不到让他生气的程度。
他只是淡淡地瞥了叶离一眼,而后,他看向宁晚晚:
“徒儿,你从前在太一仙府,果真是修炼了十年才筑基?”
宁晚晚不明就里,但还是选择实话实说:
“确是筑基。”
没料想林欲雪不但没有生气,反而笑了:“那看来,太一仙府这仙门魁首的名号,也是,不过如此。”
他着重强调了最后四个字的读音。
就好像是还击一般。
叶离自然是脸色一僵,却仍维持着冷静:“魔尊何出此言?我仙府与魔域素来交好,魔尊出言冒犯仙府,是想与我仙府为敌吗?”
林欲雪轻飘飘地回道:“本尊也只是性格直率,说了些实话罢了。”
“你……”
仙府众人均是憋了好大一口气。
尤其是叶离。
而林欲雪不等叶离还击,继续悠哉地开口:“难道不是?本尊徒儿如此好的天赋,在你太一仙府修炼十年才不过筑基,可一来魔域,就金丹了。难道不是你仙府的问题,是我魔域风水太好,利于修炼么?”
“什么?”
青鹤心头一惊。
他不可思议地看向宁晚晚。
晚儿她,居然金丹期了么?
可这才过去了三年。
就算有天灵根在,她怎么可能这么快的速度就金丹期!
此时的青鹤尚未遇见谢子阳,宁晚晚的消息也并非谢子阳传出,故而,他并不知道宁晚晚靠着炼体金丹,并且正面打败了谢子阳的事情。
至于其余弟子的心中就更是惊讶。
毕竟在仙府,宁晚晚离开以前,谁都知道这位小师姐是个修仙废柴。
手不能挑,肩不能扛的。
虽然三年过去了……可三年过去,不少内门弟子连一个小境界都跨越不了,更别提筑基飞金丹了。
宁晚晚,她是这样一个天才吗?
难道说,果真是太一仙府的问题。
以至于天才才在仙府埋没了足足十年!
弟子们心中暗自心惊。
叶离的神情也有些不稳。
她显然没料想到,宁晚晚的修为会增长的如此迅速。
本以为可以靠着羞辱实力来压过宁晚晚一头,没想到被林欲雪反过来利用宁晚晚的金丹修为,将整个太一仙府都贬低了一番。
叶离的心中自然是不忿的。
但除了不忿,她的心中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没看得清的敌意。
对,是敌意。
叶离其实很少对人产生敌意。
在仙府弟子眼中,叶离师姐永远是温柔的,是善良的,似乎在她的世界里,没有什么能够真正伤害到她;可正是这样的叶离,当见到宁晚晚的第一眼,平素波澜不惊的内心泛起无穷无尽的骇浪。
起先只是这张脸。
怎么会有两个人如此相似,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一般。
叶离不知道旁人会有何种想法,可当她看到这世上有第二个人与她如此相似后,下意识地,她排斥着另一个人的存在。
毕竟所有人都希望,自己是独一无二的,叶离也不例外。
而后,叶离很快又想起。
在自己离开仙府的这十年里,正是眼前的宁晚晚代替自己。
如果不是她回来了,拼着最后一口气爬回来了。
那么肉眼可见,曾属于自己的一切,都会归属这个替代品。
最令叶离难以接受的是,替代品什么都没经历过,没有经历过在外门修炼的苦,没有经历过被妖兽撕咬的疼,她只是凭着一张脸。
只有一张脸而已……却享受了连她都没能来得及享受的宠爱。
整整十年。
面对这样一个人,叫叶离怎么能不生出敌意?
她甚至觉得,自己理所当然可以排斥她。
毕竟宁晚晚是靠着与她相似的脸才得到的一切,而现在,她回来了,所以她有权利收回这属于自己的东西。
但叶离此刻还未意识到的是。
她对宁晚晚的敌意,来源于这张脸,却远不止那张脸。
那似乎是一种根植于骨髓深处的记忆……无论面貌如何变幻,世代如何更替,记忆亘古不变。
一旦两人相遇,命中注定的搏杀,便开启了。
*
“魔尊教导有方,我仙府自愧不如。”
到底是女主,叶离的情绪稳定的很快。短暂的惊诧过后,很快,她就收好了自己的情绪,恢复了往日冷静自持的模样。
然而,众人万万想不到的是。
说着自愧不如的叶离,却忽然,令所有人都措手不及地,朝着宁晚晚的方向释放了自己的一丝剑意。
仅仅只是一道剑意。
剑意不能伤人,更不能杀人。
然而,在剑修的世界。
往往剑意是比一个修士的修为更加重要的存在。
两个剑修之间比拼,剑意更深邃,更强大的一方,在心理上也往往拥有着更高的位置。
故而叶离此番举动,无异于示威。
但凡宁晚晚面对这丝剑意,露出半点怯懦。
那么也就意味着宁晚晚输了。
太一仙府的弟子都很清楚,叶离师姐的剑意就和她整个人一样,乍一看,是温柔的,可那温柔中却又无形包裹着无数绵密尖锐的刀锋。
别说宁晚晚是个金丹期了。
就算是一个元婴期的剑修此刻站在对面,也不一定能抵挡的住。
又或者,为了避免自己的弟子出丑。
林欲雪会帮宁晚晚抵挡这道剑意。
可这也是叶离的目的之一,但凡林欲雪出了手,也就意味着宁晚晚不敢对上叶离的剑意,宁晚晚还是输了。
左右都是输。
叶离拼了得罪林欲雪的代价,今日也非得让宁晚晚低这个头不可。
可包括青鹤在内,众弟子绝想不到的是。
面对叶离锋芒毕露的剑意,宁晚晚没有躲在林欲雪身后,更没有逃。
她就定定地站在原地,承受了这道剑意。
剑意触及到宁晚晚的瞬间,一刹那宁晚晚的皮肤像被刀割一般的疼,仿佛有无数片刀片在自己的身上同时切割,凌迟一般的痛楚。
这也是她第一次直面一个剑修的剑意。
远比想象中还要难熬,痛苦。
若宁晚晚的意志力稍有一点懈怠,就会如同方才的青鹤一般,被林欲雪的剑意压得气都喘不过来。
然而宁晚晚忍住了。
她以常人难以忍耐的耐力,活生生忍住了这凌迟般的痛苦。
汗水湿透了她的衣衫,她却硬是膝盖都没弯一下。
也是亏得她是体修,对疼痛的忍耐程度本就比剑修强不知多少倍,这三年的苦修也使得她意志力远超常人。
承受完,宁晚晚甚至还顾得上表情管理,吐了口血,不屑地一瞥眼:
“哦?这就是叶姑娘的剑意?我看,也不过如此吧。”
众人大骇。
叶离心中亦难以平静。
怎么会?
她怎么会正面承受了自己的剑意,却毫无反应。
明明……只是一个金丹期的修士而已。
转头,却见宁晚晚双眸坚定,目光如炬道:“我承认,目前我的修为的确是不如叶姑娘。毕竟闻道有先后,叶姑娘先我十余年修炼,这是铁板钉钉的事实。”
众弟子不禁心想:
她倒是坦荡。
虽然宁晚晚承受了这一丝剑意,可明眼人都知道,现在的宁晚晚绝不是叶离的对手。无论从修为上,亦或者是剑法造诣上,叶离都优秀太多了。
可也正如同宁晚晚所说,闻道有先后。
一个修炼了几十年的修士,是没办法和一个刚刚入门几年的修士相提并论的。
话虽如此。
但宁晚晚今日竟然能面不改色承受了叶离的剑意。
那便证明了,宁晚晚的身上有绝不亚于叶离的天赋。
若假以时日……宁晚晚未必不是叶离的对手。
当然,太一仙府的弟子们,是决计不会承认这一点的。
叶离面色稍霁。
下一瞬,宁晚晚却话锋一转:“但,这不意味着我就怕了你。”
话音落下,不等叶离反应。
只见宁晚晚袖手一挥,一张信筏自她的手中直直飘向叶离。
叶离接稳,定睛一看,只见信筏上,赫然写着两个大字:
战书。
“仙门魔域素来交好,我也不愿因为你我二人的争斗伤了两方和气。与其麻烦叶姑娘偷偷摸摸以剑意试探——”宁晚晚唇角微微上扬,意气风发,充满自信地道,“这封战书你收好,想要和我比试,我随时欢迎。”
众弟子不由得屏住呼吸。
她……她怎么敢的!
一个金丹期的修士,竟然给一个元婴圆满的修士下战书。
已经不可以说是大胆妄为,简直称得上是不要命了,几年不见,宁晚晚怎么自大成如此模样?她难道真以为自己拜了天下第一的魔尊为师,自己也就成为了天下第二了不成?
而叶离捏着那封战书,此刻脸上已经是青白交加,淡定不存。
她承认,自己是昏了头。
哪怕会得罪林欲雪,她也非得要强压宁晚晚一头不可。
可她万万想不到,她的剑意被挡住了。
宁晚晚不躲不跑,就定定站在原地,完完本本承受了她的剑意。
想象之中的狼狈并没有出现,这已经很让天生骄傲的叶离难以接受;更叫她无法接受的是,身为一个下位者,宁晚晚却如此大大方方地,向她下了战书。
和宁晚晚光明正大下战书的举动相比。
她突如其来的剑意便显得如此卑劣,仿佛一个跳梁小丑般。
叶离死死咬紧了唇,一瞬间她有拿剑,不管不顾地上前应战的冲动。然而,这一次,一直在旁围观,看似无动于衷的林欲雪终于做出了反应。
“这位……叶姑娘。”
林欲雪开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