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一切都在渐渐凋零,无论走到哪都感到一股萧索之意。与往年不同,今年老天似乎比往常更加感性,他被这种凄凉所感染,竟下起了绵绵的秋雨。
一阵秋雨一阵凉,凄然、凄沧,叫人格外思乡。
草屋内已生起了火炉——这是草屋内第一次烧火炉,往日就算寒冬腊月也不曾生起。
床上,老人紧紧地裹着被子,身子不停地打着哆嗦,泪水抑制不住地从眼角流出,嘴角也不停地留着口水。
文君臣不停地拿着湿布擦拭着老人的面庞,老人一生都洁净无比,此时此刻他唯一能做的仅仅是尽力保住老人最后的一丝体面。
老人已整整一日滴水未进、粒米未沾,留心巨毒毒性的确强得离谱,即便修为深如老人,但在它的影响下,也几乎没有还手之力。老人头疼欲裂,胸中如万把尖刀刺入,剜骨钻心般疼痛的让他意识已经极度模糊,可也正是这份苦楚,又让他保留有最后一丝意识——
所有的感受都如此的清晰,所有的疼痛都如此的真切。
看着相伴多年的老人生不如死,文君臣感到无比的疼惜。他尊重他、敬爱他、崇拜他,凡是能想到的赞美之词他都能用在他身上。见老人如此痛苦,他偷偷摸摸地询问子春,问她世间是否有那种让人能悄无声息地离去的药,子春泪流满面地看着老人点点头。尽管二人的对话细不可闻,但老人却似乎有所感知一般,他用力地抓住文君臣地手腕死死不肯松开,表情痛楚地摇着头,任凭文君臣如何询问,老人的回应只有摇头,直到文君臣最终无奈答应他绝不再提那种药,老人才如释重负一般将手重重落下。
老人仿佛在坚持什么。他放弃了‘体面离开’的机会,苟延残喘留有一口气撑到现在到底是为了什么?时至此刻,或许他已经记不清自己在坚持什么,但他却知道自己必须坚持,这个东西似乎很重要,否则自己怎会忘记了一切却还记得这个?
对,这东西很重要而且和‘他们’有关系可‘他们’是谁?为何自己却一点都记不起了……?
老人挣扎着撑开双眼,眼前一片朦胧,隐隐约约看见一个影子在旁边。老人艰难地发出声音,他的喉咙似乎也受到了影响,声音变得异常难听,如同被割喉放血而又将死未死的雄鸡一般。
此时草屋内只有他一人,姬阳与和七郎都站在门外,子春已经回大院去了,因为小师弟依旧昏迷,他的情况同样不明朗。而且照顾好小师弟也是老师昏迷之前留下的最后一道师命。
刺耳的声音传入文君臣的耳中,他赶忙走到床边。这是老人昏迷之后第一次苏醒,文君臣关切地看着自己可亲可敬的老师。
老人眼神涣散,目光四处游弋不知看向何方,像新生儿看着未知世界一般……
老人张开的双唇迟迟不肯闭上,只怕闭上就难以再次打开……
老人口中不停地发出呜呜的声音,似乎是因为舌头捋不直……
文君臣见状连忙将脑袋底下,只听见几个零星的字词传入耳中。
“他们他们来来了么?”
“老是您放心,‘他们’还没来。”
文君臣轻轻地拍了拍老人干枯的手,仅仅过了一天一夜,老人的手就像是被抽干一样枯槁。
文君臣心中有些疼惜,又对着老人说道:“老三和老七都在屋外守着,即便‘他们’来了也不怕”
老人用力地点点头,而后眯了眯双眼,试图将涣散的双瞳聚焦。他环顾着曾经无比熟悉的草屋,眼中却尽是茫然,最后又抓着文君臣的手臂,不解的问道:“我我在哪?”
“老师,咱们在陋室,千牛山的陋室。”
“哦是在楚江楚江边么?”
不知怎的,老人忽然提及楚江,而当他提及这条养育他的长江时,老人的眼前似乎出现一片红,那片红是如此的艳丽,像血色一样、像残阳一般。模糊之中看到这片红,老人有些激动地说道——
“看快看那是那是红枫林”
老人颤抖着将手抬起,指向窗外。
文君臣顺着老人手指的方向看去,窗外依旧是一片安宁,只是绿意褪去,淡黄渐渐铺满山的表面。
“红枫林古道边我我爹娘就就埋在那”提及早已离去多时父母,老人竟然笑了起来。
文君臣隐隐约约感觉到老人此时已经出现了幻觉,潜意识或许早已回到故乡。此情此景之下,他只得不停地点着头附和着他,人之将死,善意的谎言是他对老人履行的最后的弟子之道。
突然,老人用力地抓住文君臣的衣袖,郑重地说道:“记得将我也埋在那里”
老人这句话说得极其连贯,丝毫没有停顿,仿佛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文君臣用力地点点头,他此时很想跑到一边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可他却不能,他必须守在老师的身边,陪他走完最后一程。
交代完这件重要之事后,老人又恢复了沉默。他静静地看着屋顶,眼神不再四处跳动。
见老人安静下来,文君臣似乎想起了什么,他走到一边倒了一碗温水,小心翼翼地端至床边,伸手欲扶起老人,喂他喝一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