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太极宫,御书房。
唐帝正在伏案批折,旁边一个小太监正毕恭毕敬地端着一碗药汤。
看着唐帝正聚精会神地批阅奏章,小太监神色略有些急可却一声也不敢吭,他们深知唐帝向来不喜别人在批折子时打扰他,是以生怕自己打扰唐帝理政。
这个小太监名叫陈进爵,所有人都唤作他‘小进子’。也不知走了什么门道,他竟然攀上了宫内总管王公公的关系,不过刚入宫几年,便被派来伺候唐帝。不过陈进爵也确实有过人之处,人聪明伶俐、八面玲珑,很会察言观色,小嘴儿甚是会说好话,但却知分寸得很,更是因为入宫前识得几个字,所以才被派来这御书房伺候。
或许是有些乏了,亦或是脖子有些酸了,唐帝将笔放下,扭动了一下脖子,随后双目紧闭,靠在龙椅上。
陈进爵觅得良机,抬起头小声地对着唐帝说道:“圣上,这药已凉了大半,奴才给您热一热再拿过来。”
唐帝睁开眼,看着小进子端着药呈于案前,方才想起这茬事儿。不等陈进爵转身,伸手摸了摸装药的玉碗,感觉余温尚存,便说道:“不必了。”
说罢,唐帝端起玉碗仰头一饮而尽。
见唐帝终于将药汤喝下,陈进爵心中松了一口气,接过玉碗递给上前来的宫女,便挥了挥手示意宫女将玉碗拿下去。
陈进爵转过头见唐帝又闭着眼靠在龙椅上,便小心地问道:“圣上若是觉着疲乏,奴才给您捏捏肩?”
不得不说,陈进爵这小太监确实会捕捉机会,唐帝的确感到有些肩颈酸胀,听闻此提议,唐帝点了点头,但依旧未睁开眼睛。
陈进爵轻步走到龙椅后面,伸出双手搭在唐帝肩上,小心翼翼地给唐帝捏捶起来。
也不知这小太监是不是平日里有练习过,这拿捏捶打的力道竟是恰到好处,被他拿捏过的地方渐渐地也不再酸胀,一股舒畅之感从唐帝肩部、颈部扩散开来,仿佛身子都轻了一些。
唐帝感受着这股舒适,不由得轻轻‘嗯’了一声。
陈进爵连忙问道:“圣上,奴才这力道可是太重了?”
虽然他开口问道,但手上却并未停止,似乎对自己的手法相当自信。
“继续,挺好的。”
“是……”
果然不出所料,圣上对自己的手法甚是满意,陈进爵心中一喜,手上更加稳重起来。
一阵放松后,唐帝心情放松不少,他问道:“小进子,你是何时入宫的”
“回圣上,奴才是永昌二十七年春天入宫的。”
“永昌二十七年那也快三年了?”
“是。”
“为何入宫啊?”
“回圣上,奴才家中兄弟众多,前些年老家那儿又发了洪灾,房屋都给冲没了,养不起了,饭都吃不饱,便狠了心入宫。”
“洪灾?你是潼关人?”
“奴才是潼关人。”
“王尚书的乡里人呐”
陈进爵心里咯噔一跳,‘王尚书的乡里人’这句话也不知唐帝是有意还是无意,朝廷里六部中就只有一个‘王尚书’,那便是王延庆王大人,而陈进爵也正是托了王延庆的关系才入的宫,否则怎会年纪轻轻得到王公公的赏识与重用?
此时陈进爵背后不禁微微出了些冷汗,但手上的力道却没有丝毫变化。他想起入宫前王延庆大人对他说的话——圣上是天子,天子自然有天眼,全天下没有任何事情能瞒得过他,何况一座太极宫?你日后在宫里一定要慎言慎行,把圣上当做你的主子,圣上就是你的天,圣上的话便是圣旨,圣上的龙体安康比你的小命还要重要想到这里小进子当即做出了决定——
与其等唐帝发问,不如自己先说。
“圣上明察,奴才确实有幸与王尚书同乡不瞒圣上,嘿嘿,奴才也是托了王尚书的关系,才”
“哦?”唐帝忽然睁开眼,似乎感觉到一丝有趣。
“启禀圣上,奴才的邻居,也就是奴才的发小就在王尚书府中做事,前些年家中遭灾,便只身来京找这位发小兄弟,发小兄弟将我这遭遇告知王尚书,尚书大人看我可怜,又念在是同乡的份上,所以就”
“伯忠虽生于长安长于长安,但终究没有忘记本,王老大人教子有方呐。”
见唐帝未有疑,陈进爵心中悬着的大石头落了下来,笑着说道:“王大人对老家的人确实挺好,那年遭灾时亲自回了趟乡里。”
“那是朕派他去的,他在那儿做了些什么?”
“主持抗灾,赈粮施粥,抚民安民。”
“嗯”
唐帝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不知是对王延庆的所作所为表示知晓还是肯定。
陈进爵见该说的都说了,也不再多嘴,全神贯注地继续伺候着唐帝。
唐帝似乎真的有些乏了,此时又被伺候得极为舒服,神识竟渐渐涣散、放松起来,忽然身子一沉,竟靠在龙椅上打起了盹。
陈进爵感到唐帝身子一软,低头一看唐帝的头竟靠在自己的手臂上,顿时心里大叫不妙——
这主子怎么就靠在自己手臂上睡着了?此刻自己这手抬也不是、收也不是,就只能僵在那儿,不敢移动半分,另一只手赶忙挥舞着,吩咐宫女拿一条毯子来给唐帝盖上,自己则站在一旁,就算手臂酸得不行,也得咬咬牙忍住
“常将军求见——”
一声长长的禀报声从御书房门口传来,将唐帝从小憩中惊醒。
唐帝睁开朦胧的睡眼看了看周围,仿佛不相信自己方才睡着,难道自己真的老了?唐帝心中自嘲地说道。
“喊他进来吧。”唐帝扶了扶额头说道。
陈进爵见唐帝终于醒来,连忙将麻木不仁的手抽了回来并甩动了几下,努力让自己的手臂恢复知觉,可未等酸麻感消退,只见一浓眉大眼、身形雄壮的男子从门外走了进来。
这男子不苟言笑,表情似乎天生带着些许严肃,即便在御书房也大步流星,不似别人在这里畏首畏尾。
“微臣常之山参见圣上!吾皇万岁!”
男子声如洪钟、中气十足,仿佛能震慑住周围的一切阴灵邪气、牛鬼蛇神。
“仲贤不必多礼,来人,赐座。”
“谢圣上隆恩。”
陈进爵搬了张椅子过来放在案前,向常之山点了点头。随后,转身向唐帝说道:“圣上,那奴才就先退下了”
陈进爵深知唐帝在召见大臣之时不喜欢有太监在身边,识趣地自行告退。
这小太监不但推拿手法好,也知分寸,王延庆倒是找了个机灵的,唐帝心中想道。随后,他笑道:“行你下去吧,改日再给朕捏捏。”
听到唐帝让自己‘改日再捏捏’,陈进爵骨头都酥了几分,连忙道:“圣上看得起奴才,奴才愿为圣上肝脑涂地。”
“让你给朕放松放松,用不着‘肝脑涂地’。”
陈进爵见唐帝似乎心情大好,还和自己开了句玩笑,顿时感觉如沐春风,欢天喜地地退了出去。
见小太监退了出去,唐帝将笑容收起,站到窗边,眼神中焕发出熠熠之光,说道:“仲贤呐,距离‘六王之乱’已经多少年了?”
常之山不知唐帝为何如此发问,但他清晰地记得那些年发生的事,沉声回答道:“十五年。”
“是啊,这十五年一晃而过,这些事好像还发生在昨日。”
唐帝与常之山同时陷入沉默,仿佛在回忆昔日的一切。
“那时你还是关内大将军吧?”
“是!”
“朕的那些兄弟忙着在东边作乱,还不忘跑到你那儿去笼络你,可谓威逼利诱啊。”
“微臣赤胆忠心、天地可鉴,雍王的信使到了微臣这还未见到微臣的面便被拖出去斩了,微臣”
听闻唐帝提及此事,常之山忽然从凳子上离开,跪在唐帝身后。
“你这是干什么?你快起来。”
见常之山跪下,唐帝转身上前扶起他,待他重新坐定之后,又说道——
“你的赤诚之心朕自然知晓,否则也不会率兵连夜东进八百里勤王。”
常之山一抱拳,并未开口。
“那时候多亏了你与王老大人啊,朕能御驾亲征平乱,一来是有你等忠良,二来是王老大人镇守朝廷,稳住了百官。”
“王国老乃三朝元老,我大唐股肱之臣,自是功不可没。”
“原本都到了告老还乡在家颐养天年的年纪了,临了来了这么一次,也不知折了他老人家多少寿才镇住那时候的朝廷”
永昌十四年时,唐帝力推新政,精简机构,大大削弱各藩王的权利与兵权,是以在十八年时爆发了‘六王之乱’。那场叛乱起初犹如干柴烈火,一发不可收拾,六位藩王从各地起兵,向长安逼近,几欲直捣太极宫。可正是唐帝手下的两位重臣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毫不犹豫地站在唐帝这一边,才将这场叛乱平息。
回忆起昔日往事,一种雄心壮志的燃烧之感重新充斥在唐帝胸膛,此刻他真欲向老天再多借些时光,好将胸中的抱负全数施展。
想起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庞,唐帝目光突然变得深长起来。
“校事府的事怎样了?”
此话一出,唐帝从记忆中回到眼前。方才他还像一位饱经沧桑的长者,只不过是与老友叙叙情、怀怀旧,此刻就像一条潜藏在深海之底的蛟龙,深邃而又锐利的目光几欲洞悉一切,盯着这一片浩瀚无尽而又平静的大海,只要他愿意,就可以呼风唤雨掀起滔天巨浪。
“回圣上,此事由微臣亲自操办,府内上下人手招募已完成九成。”
“嗯……”
唐帝此时不苟言笑,就连常之山也看不透这位雄主心中所想。
“校事府归于枢密院治下统管,但暂不计入在册,此时只有微臣以及那两个副使知晓,校事府共计一千六百人,其中‘布衣卫’六百人,‘黑衣卫’千人,每一人都由微臣亲自挑选未从禁军十二卫挑选一人。”
“这千骑黑衣,实力如何?”
常之山顿了顿,随后说道:“天玑强者不在话下,就算天枢强者前来,也能挡住半个时辰。“
天玑强者不在话下……挡住天枢强者半个时辰……黑衣卫的实力可见颇为强悍。
“嗯。”唐帝点了点头,只不过依旧面无表情。他语重心长地说道:“仲贤啊,校事府的事你继续给朕盯紧,务必将此事办好,朕信任你!”
常之山再一次离开凳子,双手抱拳跪在地上坚定地说道:“微臣定不负重托!”
“芸月阁这些年与大魏走得近,朕心中忧虑万分。”
提到芸月阁,唐帝的神色不禁凝重起来。
原本芸月阁是中原列国情报的汇聚之地。‘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但凡你有钱,甭管你是新唐还是北魏,皆可获得想要的东西,你唯一所需付出的那就是银子。而这几年也不知为何,芸月阁渐渐地向北魏靠拢,虽说两国都有自己的探子与特务机构,但面对芸月阁这个天然、无限制的机构,列国很难有效地组织起效率与之抗衡,毕竟阁主是天枢境强者,底下的能人异士各显神通。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白花花的银子促使这个天然的‘情报网’撒向中原大地,渗透到列国之中。
“前东汉朝间,曹公组‘校事’监察百官,而今朕欲组建这校事府对抗芸月阁。”唐帝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拍了拍常之山宽厚孔武的肩膀,说道:“朕是为了大唐的江山社稷呐!”